永昼花园

敝帚自珍

普通人

*狡朱,20170324

*BGM - 真夏の通り雨 (Piano & String Version) 

 

人们试图葬身耶路撒冷城外的橄榄山,以此期许更快地进入天堂。然而这可察觉而又不可知的上帝,在我们身边但全然陌生的父,我不能理解,这如何能证明他的慈悲。*

 

*

「最近色相检查情况如何?」他在沙发上坐下,狡啮站在不远处的岛台,替他泡咖啡。男人穿着一袭休闲衫,松垮的裤腿露出一点脚踝,一派闲适的居家风格。

 

「没什么问题,稳定在四十左右,志恩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再这样下去都可以去所沢讲课了。」忽略对方称呼自己为「精神美男」的事情,狡啮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碟子,「要奶和糖吗?」

 

「不用麻烦,黑的就行,」宜野座看见茶几上的书,一看就是主人匆忙倒扣在上面的,是文库版的《现世》,不甚洁净的台面上摆着一只烟灰缸,里面搭着一袋黄色的包装。狡啮走过来,把杯碟递给他,「谢谢。」

 

对方点点头,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我看到你的花了,在老爹墓前,还有青柳和佐佐山的。」

 

「啊,」狡啮皱了皱眉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总得去看看智叔他们。可惜滕没有……」多少年了,提起过去的人,心底的铁门还是会哗啦作响。

 

「至少对你来说人数已经不会再增加了。」

 

「哦?这么说起来你是打算长命百岁了?」

 

「比你死得早也太窝囊了。」

 

「看你这么有干劲我很欣慰啊,宜野。」狡啮咧嘴。

 

「常守朱……」宜野座顿了顿,「监视官也在那里,你去看了吗?」

 

啊啊……还是忍不住问了。

 

「是啊,我看到了。」狡啮泰然地点了点头,「虽然不记得什么总觉得有些心虚,但是你们也说了,是关系很好的上司吧?对执行官的态度很好,我看完老爹他们之后去那儿坐了会儿。」

 

*

和执行官拥挤的公墓不同,政府官员的坟墓依山傍水,狡啮抵达的时候,盛夏骤雨像是预见他的到来,铺天盖地地下落,稠密急促地砸在伞面上。

 

仿佛是期待着些什么,在放完所有的花束后,他两手空空地来到了常守朱墓前。

 

つねもり,つねもりあかね,他默默地念到,去世的时候正好二十八岁吧,太可惜了,再过两年就能晋升厚生省官员。「姐姐」,「死脑筋的前辈」,「可以以命相托的监视官」,「朱酱……超可爱的妹子哟,狡啮没和她睡过肯定会后悔的啦」(唐之杜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他没敢再多问),「……啧」……

 

在所有只言词组组成的回忆中,狡噛慎也的部分缺失了,直觉告诉他这是拼图中切要的一块,他跟这个受人爱戴的女性也有着联系,然而他的心理颜色在痊愈后的第一次例行监测中被发现已经回到了正常水平,被系统判定回归社会,无论他怎么焦虑,早上迎接他的仍是低于五十的精神测量值,于是他就这么被没头没脑地抛回了泱泱人海。

 

不甘心。

 

卸任的前一晚,狡啮和宜野喝了一瓶三十年陈的格兰芬迪,喝到天空升起彤红的朝阳,一句闲话也没有从他嘴里撬出来,狡啮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怪罪了,然而在此之前,他又已经被所有人原谅,正是这样的宽恕,使所有人都缄口不言。他曾用了些方法调看过常守朱的档案,对方的履历一派太平,甚至到了现在,他站在石碑面前,内心除了一阵寻常的惋惜,什么奇异的情感也没有出现。

 

他摸了摸右侧口袋,掏出那张浸满逝者鲜血的字条,红色早已干涸成难堪的褐黄,随着他展开的动作,隐隐有些棕色的碎末扑簌抖落下来。他蹲下身,将字条放在墓碑前的大理石上,纸片在微风中颤动着,他想了想,又把裤袋里的一小包柠檬糖拿出来压在了轻薄的纸片上。

 

「这样就好了吧,常守朱监视官。」

 

页片的边角不安地翻卷着,隐隐约约,仿佛写着「狡啮」二字。

 

雨停了。

 

*

「倒是宜野你,我还以为会在那儿碰见妳呢,毕竟之前你总是一坐一整天。」

 

「……因为正好出了一个任务,所以没赶上清明。」宜野座啜了一口咖啡,「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当个社会学老师。」

 

「不当刑警的话,一下子还真想不到做什么,」狡啮拨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当年考试虽然各个门类都拿了A,但是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了这么多年执行官,想要再在政府部门任职也是不可能了。后来机缘巧合有这么一个职位,于是就这么来了,」他微笑了一下,「怎么,很不合适吗?」

 

「怎么说呢,」宜野座慢慢地转动咖啡杯把,「我还以为你会更像是迪伦·托马斯的诗那样吧,虽然想想就会引起一堆麻烦。」

 

毕竟你是狼啊。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吗,不如说我自己也很惊讶,像是获得了久违的平静一样。」狡啮将掌心摊开又握紧,再摊开,「佐佐山死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宜野座垂下眼帘:「刑警的嗅觉也一并失去了吗?」

 

「什么?」狡啮抬头。

 

「不,没什么,」他搁下咖啡,准备起身,「霜月监视官还在外面等着,我就先告辞了。」

 

「啊,宜野,」狡啮随着他一同站起来,「谢谢你来看我,东京市内开来橄榄山还挺远的。」

 

「这么客气真是恶心死了。」他挥了挥义肢,力道太大差点打到狡啮脸上,「你啊,好好享受你的中年乡野生活吧。」

 

短发男人完全没被冒犯的样子,拍拍对方的肩膀,「宜野也试试看放松点心情怎么样?最近潜在犯回归社会的例子也越来越多了,我看我这隔壁再造个小草屋也挺合适的,村子里还能凑一桌麻将……」

 

「还轮不到你来给我设定养老计划!」他扭开门走出去,不远处霜月靠在车上,背后是层层迭迭金色的麦浪,「走了。」

 

「嗯,下次见。」狡啮站在门口,眼神温和。

 

像是被什么攫住了喉咙,宜野座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径直坐上副驾驶,罩在全息投影内的普通轿车绝尘而去。

 

*

大门前再度空空荡荡,狡啮关上门,走进客厅,茶几上的半杯咖啡还余有一丝热气,干净的烟灰缸里搁着半包柠檬糖。啊,真是娘得不行了,亏宜野没有吐槽他。狡啮把倒扣的书重新翻开,起身推开窗户。

 

春日和畅的风中,麦穗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金黄的色泽倒映在他眼底灰蓝的天空里,除了这金色便什么也不剩了,没有虫子在泥土的缝隙里穿梭,没有飞鸟在空中盘旋鸣叫,在生机勃勃的死寂中,他闭上眼睛,感受风盘绕过他四肢的间隙,向上升去,时间的洋流在他的体内缓缓流动。

 

 

 

* 选自[美] 安妮·迪拉德《现世》,以色列/思想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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